第54章最暖一天

作者:炼狱装六天魔王
    这几天,那家伙的表现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好像真的生气了,或者说是——又吃醋了。
    上课时,我偶尔会偷偷看向她。
    但她总是低着头,专注地记笔记。
    或者盯着窗外发呆。
    以前她还经常会过侧过脸对我笑一下。
    亦或是用铅笔戳戳我的脸,示意我看她画的涂鸦。
    但现在,她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
    即便在午休时间,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拉着晴斗和日向一起坐在我旁边吃便当。
    每次我端着便当盒找她,那家伙都会借口说“有事”。
    然后就匆匆带着友人们离开教室了。
    今天亦是如此吗…
    “信,要一起吃便当吗?今天我带了酒屋大叔那里买的抹茶团…”
    正午的阳光穿透樱花树在窗框上流淌。
    我举着印着竹纹的和纸包裹,尝试用抹茶团子诱惑她。
    三月的风裹挟着粉白花瓣涌进教室,信垂落的刘海也被它悄悄掀起。
    她正在给透明钢笔补墨水的手指顿住。
    矢车菊蓝的墨水在吸墨器里摇晃出细碎星芒。
    这个本该像往常一样蹦跳着扑过来的时刻。
    我却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锋利的阴影。
    仿佛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正沿着她绷直的背脊生长。
    "没空。"
    轻如绒羽的尾音还悬在春日的空气里,那道飘逸的身影就已掠过教室后门。
    裹着柑橘香气的风突然凝成冰棱。
    她起身时撞翻的墨水瓶在课桌上蜿蜒出深蓝血脉,浸透镇纸下层层叠叠的画纸。
    日向和晴斗如同被惊扰的凤尾蝶,踉跄追着那抹摇曳的制服裙摆飘出教室。
    我盯着墨痕里逐渐显影的轮廓,那些被反复涂改的形状在潮水中扭曲重生,像被暴雨淋湿的镜面。
    "哟,我们的贤先生又被公主殿下这么轻易地给放逐了吗?"
    为诚掀开漆木便当盒的声响惊起白鸽。
    十指残留的松香混着玉子烧甜腻,在他袖口织成矛盾的网,
    "我看,织田同学这几天涂废的画纸,都够糊满弓道扬的纸拉门了。
    玻璃杯在掌心发出细微悲鸣,我凝视水面晃动的光影:
    “你还好意思说?信那家伙变成这样,不都是因为你这混蛋吗?明知道她脾气古怪,还提去年的事。”
    为诚那明知故问态度让我气不打一处来,索性端起水杯喝起了闷水。
    “好啦好啦,是我的错,好了吧!我也是没想到织田同学的耳朵那么灵敏。”
    为诚突然压低声音,竹筷尖戳进半凝固的蛋黄时溅起几点金屑,
    “况且你们不是远房亲戚嘛?该不会是那种『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要喊哥哥』的设定——”
    还没等他说完,我就被呛到了,水流了我一身。
    “咳咳咳!什么鬼啊!”
    我攥紧湿透的前襟,喉咙里火辣辣的刺痛却压不住耳尖的热度:
    "再胡说就把你钉在道扬的箭靶上当人形胴卷。"
    "错啦错啦,不调侃你俩了!真是的,要不要那么严肃喔!”
    为诚夹了一块我盒里的抹茶团子,一脸轻松地哀怨地说道。
    连最爱的抹茶团子都不能吸引到她了吗。
    我盯着便当盒里化开的糖渍,青竹纹和纸被水汽浸得发软。
    她这几天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我如是想着…
    信那家伙又一次无视了我,甚至连带来的团子都没能让她回头看一眼。
    我叹了口气,把团子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怎么也压不住心里的烦闷。
    “喂,阿贤,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嘛!”
    "阿贤啊——"
    突然压上肩头的重量惊得我手抖,糯米团子险些滚落。
    “不就是被织田同学冷落了吗?多大点事啊!”
    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你这家伙,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我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总是毫无缘由地擅自生气…”
    为诚像只大型犬般挤进邻座,将刚从书包里抽出来的钵卷系在额头:
    “女孩子嘛,心思本来就难猜。不过呢,作为男子弓道部次席,绝不能放任挚友沉溺在单相思的泥沼!"
    蓝白相间的布条随着夸张的动作滑到鼻尖,活像只滑稽的秋田。
    我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说道:
    “什么叫单相思啊!我根本没有…”
    为诚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欸!就全当是个比喻!比喻啦!不过你这样子,外人一看就是标准的怨妇脸嘛!所以说需要转移注意力啊!"
    为诚突然拽起我的手腕,常年握弓的指茧磨过皮肤,
    "看到那棵树了吗?"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教学楼旁的樱花树正在春日的风里簌簌落着残瓣,
    "等你能像我一样射中三十米外的靶心,烦恼就会像这些花瓣一样——咻地飞走了哦!"
    我被他突然拔高的尾音逗得嗤笑出声,紧绷的肩线却不知不觉松了下来。
    不过…
    这家伙总能把沉重的情绪搅成飘散的蒲公英。
    就像此刻他蹦跳着倒退走路,险些撞倒值日生的水桶。
    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旋身避开,还不忘摆出忍者结印的姿势。
    但是,我还是挥起一拳打上了他的肩膀。
    “什么叫怨妇脸啊!你这家伙,胡说八道也得有个限度吧!”
    接着,为诚突然踉跄着撞上储物柜,金属门板发出"哐啷"巨响。
    然后他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状,左手颤抖着指向我:
    “哇!这难道就是…呃…杀人友情破颜拳?!我的内脏已经…四分五裂了!啊……”
    我抬脚轻踹他乱蹬的小腿,帆布鞋尖沾着的抹茶粉簌簌落在阴影里:
    "行了行了,别演了!再不起来,我就告诉弓道部你上周末偷吃供奉箭神的牡丹饼。"
    这就好像是按下了什么神奇开关,为诚瞬间弹跳起身,沾着灰尘的制服下摆还在空中划出半圆。
    他咧着嘴把重量全压在我肩上:
    "别的,别的。那天就是没忍住尝了一小块,还让你给看见了——"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却稍微轻松了一些。
    为诚这家伙虽然总是没个正经,但他的乐观和调侃确实让我没那么郁闷了。
    接着,我就跟着为诚走出教室。
    刚要穿过学园的中庭时,身后便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正是剑道部的神琦学姐。
    她穿着与我们不同颜色的制服,手里提着深蓝色的帆布袋,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飒爽笑容。
    “哦?这不是小林和牧野吗?你们这是要去哪呀?”
    神琦学姐走近我们,声音清亮地问道。
    “学姐午安!”
    为诚热情地地打了个招呼,
    “我正要带阿贤去弓道部放松放松呢。您今天还要带剑道部的训练吧?”
    “嗯…小林居然在弓道方面都有造诣吗?真不愧是常青流的传人啊…”
    神琦学姐沉吟着,目光转向我,眼神中带着一丝关切,
    “对了,小林,织田同学这几天怎么回事?她跟我请了假,说这几天先不参加剑道部的训练了。我问她是不是生病了,但她什么都没说。”
    我愣了一下,心里更加困惑:
    “她没生病,至少看起来没有。但她这几天确实有点奇怪,连我都不怎么理了。”
    神琦学姐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不像她的风格啊。小信虽然性格有点别扭,但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缺席训练,更不会对朋友这么冷淡。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我摇摇头,苦笑道:
    “我也不知道。她突然就变得冷漠了。”
    神琦学姐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太担心,她向来是个有主见的人,等她想通了,自然会回来的。”
    我点点头,心里却依然无法释怀。
    “好啦,我还要去主持剑道部的训练,先走了。”
    神琦学姐挥了挥手,转身朝剑道部的方向走去,
    “煜贤,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来找我。”
    “谢谢学姐。”
    我朝她的背影说道。
    神琦学姐离开后,为诚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道:
    “看吧,连神琦学姐都这么说了,你就别太纠结了。织田同学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疏远你的。”
    我勉强笑了笑,心里却依然无法平静。
    当我们沿着校舍的走廊向弓道部移动时,我的影子忽然定格在烹饪社门前。
    半掩的橡木门渗出甜腻的面粉气息,我鬼使神差地贴上门缝——
    料理台像被按下暂停键的默片,打蛋器斜插在瓷碗里,糖霜在晨光中凝结成霜花。
    烤箱的玻璃窗蒙着雾气,仿佛有人刚刚仓促关掉了电源。
    "奇怪,小舞樱今天不在吗?"
    我捻起门框上粘着的樱花色糖粒,指尖传来潮湿的触感。
    "应该…是运动会…快到了吧,"
    为诚看向空教室若有所思地说,
    "听说她们要筹备运动会会扬美食街的事。"
    但本该飘着焦糖香气的解释,此刻却像枚卡在喉间的糯米团。
    让我的点头机械而沉重。
    记忆中那个总戴着围裙的后辈,总能在我路过这里的时候出来打招呼。
    此刻案板上的抹茶粉却呈现出诡异的放射状,像是有人突然松开了握着筛网的手。
    窗边垂落的浅葱色帘布突然颤动,惊得我后退半步,却不过是顽皮的风。
    我们踏上通向各个道扬的长廊,脚下的木地板在正午的阳光中泛着微暖的光泽,为诚所在的弓道部也尽在眼前。
    弓道扬穹顶漏下的阳光在榻榻米上织出菱形金网。
    为诚踏着浮尘走向射位,藏青色袴服掠过木纹时惊起细雪般的檀香。
    他抽箭搭弦的刹那,空气突然凝成琥珀——弓胎与筋角咬合的颤音、拇指套擦过箭羽的簌响、乃至呼吸间松烟墨般的气流,都在绷紧的视线里无限延长。
    "阿贤,照我这样— —"
    他松开指尖,箭镞破开光瀑没入靶心,惊散栖息在稻草环上的金色尘埃。
    “你试试。”
    我接过他递来练习用弓的紫檀握柄。
    当箭杆卡入弦槽的瞬间,信垂睫时睫毛投下的阴翳突然在靶纸上洇开。
    弓弝在掌心发出细弱呜咽,离弦的箭矢斜斜栽进土墙,尾羽犹自震颤如惊惶的蝶。
    "太急着让思念离弦的话,可是会射到隔壁柔道社的哦~"
    为诚拾起滚落脚边的箭,拭去黏在箭翎上的苔藓。
    远处箭靶的红心正在阳光中褪成她制服领结的淡蓝色,我又一次拉满弓弦——这次箭杆直接折断了挡箭帘的竹骨。
    当第六支箭擦过储箭筒迸出火星时,为诚按住我青筋凸起的手背。
    他掌纹里嵌着的牛角扳指硌得生疼:
    "弓道可不是用蛮力贯穿的技艺啊。"
    堂风穿过道扬灌满我的袖管,靶心上密密麻麻的箭孔突然化作她画稿上反复涂改的轮廓。
    我甩开被汗浸滑的弓具,任震颤的弦丝在暮色中弹奏空响。
    "抱歉。"我踢开散落的箭矢冲出玄关,身后传来为诚的喊声像断线的风筝飘远。
    校园里樱树正飘落着花瓣,那些掠过肩头的柔软触碰,多像她曾经戳在我脸颊的铅笔尖。
    在不知不觉中...
    我已经缓缓走到了联结市中心和家附近的铁架桥上。
    暮色将锈红色的钢架浸染成赭石色。
    新漆与旧斑驳的接缝处,有零星的樱花瓣卡在铆钉孔里,像被时间凝固的粉蝶。
    脚下的铁板随着晚风摇晃,发出轻微的"哐当"声,像生锈的八音盒齿轮在演奏无人知晓的旋律。
    桥下河面浮着整片樱花尸骸,被夕照镀成流淌的金箔。
    我伸手触碰栏杆上经年的冰裂纹,指腹传来粗粝的触感——多像去年冬天,她几近冻僵的指尖划过我掌心的温度。
    低头看向脚下的河水,记忆突然被某种柑橘的甜香刺穿。
    那家伙的笑容…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我们第一次在那片堤岸上遇见的时候吗?
    彼时积雪覆盖的堤岸像块被揉皱的生宣,我曾背着她在纯白世界划出断续的墨线。
    此刻春潮已开始裹挟着樱瓣漫过堤岸,却带不走她如今眼底凝结的霜。
    我攥紧口袋里的和纸包装,抹茶团子的青竹纹路早被体温熨得模糊。
    桥洞阴影里忽然掠过白鹭的翅膀,惊起水面粼粼的碎光。
    "咚!"
    我的拳头砸在栏杆上的闷响惊飞了栖息的翠鸟。
    指节传来的钝痛在血管里蜿蜒成酸涩的河流,倒映着对岸不夜街暖黄的灯光。
    暮色渐浓,河水开始吞吐星月的碎屑。
    我数着桥面钢架投下的菱形光斑往回走,每一步都踩碎几片飘落的樱...
    暮色在铸铁院门上镀了层锈红色的痂,我推开吱呀作响的外门。
    风铃坏掉后还没来得及换,空荡荡的铜管撞在门框上,像谁在暗处叩击生锈的怀表。
    旋开主门锁芯,玄关处浓稠的黑暗漫涌而来,将视网膜浸染成深不见底的墨色。
    "有人在吗?信?老姐?"
    我试探性的问句撞上四壁,在过分空旷的玄关里荡出回声,下意识去摸灯的开关,灯光却没有如期而至。
    “唉,连灯都坏了吗…”
    我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看向了头顶沉浸在黑暗中的灯具。
    在这熏香与木香交织的空气里,好似飘浮着若有若无的香甜气息。
    像是烤化了的焦糖裹着香草籽,却又被柑橘皮清冽的酸涩刺破。
    这矛盾的味道让我的喉咙无意识地开始滚动。
    于是,我摸着黑走向客厅。
    黑暗忽然被刺穿。
    骤亮的白炽灯管发出电流过载般的刺麻感,视网膜残留的光斑中。
    随即,某种冰凉黏腻的物体迎面拍来。
    我踉跄着撞上储物柜,奶油顺着下颌滑进衣领的瞬间,闷雷般的哄笑在耳畔炸开。
    无数彩带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像被揉碎的彩虹化作暴雨,将我的狼狈浇得通透。
    "十九岁惊喜大礼包——!"
    起哄声浪里混着老姐标志性的语气,还有为诚、日向和晴斗。
    我抹开睫毛上的奶油,刚要开口,客厅的吊灯突然又熄灭了。
    漆黑中亮起一簇萤火。
    那个在料理部开放日被我们反复调整的熊猫蛋糕轮廓渐次清晰——
    眼睛用巧克力饼干拼接出不对称的憨态,竹叶裱花边缘还带着新手特有的锯齿。
    捧着蛋糕的少女长发发梢挂着些许奶油渍,蜡烛摇曳的光晕里。
    她泛红的耳尖与抿成直线的唇形成微妙对比。
    "贤…"
    小信的声音比烛火更轻,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翳。
    熊猫翘起的巧克力嘴角沾着星点奶油,恰似她鼻尖蹭到的白渍。
    烛光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箔,随着呼吸轻颤时,那些细碎的光便簌簌落进我领口的奶油里。
    信捧着蛋糕的手指关节发白,熊猫歪斜的黑耳朵在融化的烛泪中渐渐塌陷——
    像此刻她制服的百褶裙摆,正被自己无意识揪出放射状的褶皱。
    "生...日..."
    她唇间漏出的气音惊动了烛火,晃动的光影突然在她锁骨投下一小片游移的阴影。
    我盯着那块随着吞咽起伏的光斑,喉结竟也跟着无意识地滚动。
    奶油正沿着我的鬓角滑到下颌,痒得像去年冬天,她偷偷把雪球塞进我围巾时,那些钻进衣领的冰凉碎屑。
    熊猫蛋糕突然倾斜的瞬间,我们同时伸手去扶。
    她指尖残留的蓝墨水混着我掌心的奶油,在玻璃托盘上拖出黏腻的银河。
    不知是谁先缩回手,烛光"啪"地爆了个灯花,她鼻尖的奶油渍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笨...笨蛋...贤…"
    信突然别过脸去的动作带起一阵柑橘味的风,烛光把她的耳廓照得近乎透明。
    我望着她制服后领露出的那截泛红的脖颈,胸腔里凝固的郁结突然化作无数蠢动的气泡——
    原来这些天她躲着我的时间、那些被墨水浸透的画纸,全是为了此刻熊猫蛋糕上歪歪扭扭的糖霜竹叶。
    "信..."
    我沾满奶油的手悬在半空,她发梢的柑橘芬芳混着焦糖气息正顺着呼吸灼烧气管。
    黑暗里突然传来为诚憋笑的闷响,老姐故意踢翻凳子的声响,但所有这些噪音都像隔着一层糖浆——
    因为信突然转回来的眼睛映着烛光,湿润得像被春雨洗过的赤色蔷薇。
    奶油从我们相触的指尖拉出细丝时,某种比甜腻更黏稠的东西突然缠住了我的声带。
    她嘴唇微微张开又抿紧,在烛光里明灭,最终化作我视网膜上挥之不去的焦痕。
    熊猫蛋糕在我们僵持的手间缓缓旋转,融化的巧克力泪滴终于坠落在她手背——
    "烫!"
    她小声的惊呼像按下开关,我鬼使神差地捧住她手腕。
    仿似在这个瞬间,我尝到了墨水的苦、奶油的甜、和她脉搏下汹涌的——比春日常青河更滚烫的什么东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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