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至河清

作者:支云
    傅翊此时身边围着护卫、阿莫,还有些如汤叔这样的农户。
    他的伤口这才得了包扎的机会,护卫哑声道:“口子又撕裂了些……”
    傅瑞明进门的时候,正包扎到一半。
    “兄长受伤了?”傅瑞明的眉眼一沉。
    傅翊好整以暇地看向他:“嗯,不要紧。”
    傅瑞明转头打量起四周,先看见了农户,也看见了他们手中拿着的农具,还有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兵器……这样一群人围在兄长身边,实在怪异。
    再扭脸一看,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浑身是血,手持一把造型怪异的环首刀,那还未完全收敛起来的杀气,使得他那张平平的面庞都变得扎眼起来。
    “他是……”傅瑞明一手扣住刀柄。
    “殷家的忠仆。”傅翊接声。
    傅瑞明更觉得怪异了。
    殷家的忠仆怎会留下来?
    这男子正是阿贤,他面部肌肉抽动,挤出个笑来:“听奉老爷命令前来护卫丹朔郡王。”
    怪了。
    殷家何时这样好心?
    “傅大人!”神卫军士兵来到门外喊了一声。
    傅翊抬眼,问:“人拿下了?”
    “回郡王的话,正是!”
    老皇帝岂会真让傅翊死在蔚阳这么个地方?他还有烂摊子没收完呢。
    傅翊前脚离开御京,后脚就派出文官以代天巡狩。那文官带上了禁军精锐神卫军,又以傅瑞明为统率,绕了个弯子,像模像样先去别的地方溜达了两圈儿,而后直奔蔚阳。
    正赶上江团练使领着手令,在军中偷偷调兵。
    江团练使给他引路,借歙州驻军的名义骗开蔚阳城门后,心急如焚的傅瑞明,对着当地土军兜头就是一顿痛打。
    如今见傅翊受伤不重,不曾危及性命,傅瑞明才终于得以喘了口气。
    “辛苦你了。”傅翊说着看向门外的士兵:“小心些,院子里放了桐油,莫要起火。”
    “是。”士兵应声。
    傅翊又转头吩咐护卫:“去将先前小禾住的屋子翻一翻。她走得匆忙,行囊未带,将来总要取回去的。”
    小禾是谁?傅瑞明愣住。
    岑家的庭院中,岑大与岑二伏倒在弟弟的身躯上,嚎啕大哭,倒的确是兄弟情深。
    傅翊缓缓走近,轻叹:“那头面怎么还没给我找着啊?”
    岑大的哭声一滞,抬起头,难掩愤恨。
    还头面?都此时了,他竟还记得那头面!
    岑二垂着头,反而没那么愤怒,也没那么害怕。岑家夜晚出事后,老大不敢出门,怕被潜藏的弓箭手射中。岑二却知道事情不好,一心惦记着老三书房里的东西……
    他急着去销毁,但一翻之下,才发现那些要命的东西大都不见了踪影。
    想是老三一早藏好了。
    那能治他们什么罪呢?
    刺杀傅翊?
    杀害县令?
    罪责都可以推!都不要紧!
    无非是殷家从此与他们作对,皇帝也难免下令申饬,罚一罚,叫他们元气大伤就是了。
    “来,立个字据,写清楚,你岑家无能,连一套头面都找不到。”
    岑大听见这话,气极大骂:“傅翊!你想干什么我们都一清二楚!何必再如此奚落我们?”
    “找不到东西还这般硬气。”傅翊好笑地摇摇头,干脆不再与他对话,转头吩咐起一边的人:“一定要叫他写下。”
    如此才对“小禾”有交代。
    说罢,傅翊转眸扫视一圈儿:“……少了一个人。”
    神卫军尴尬点头:“是,二房少了个姑娘。”不正是先前皇后想为郡王撮合的那位吗?
    神卫军顿时全看向了傅翊。
    傅翊的神情霎地冷了:“看我作甚?去找。等陛下发落下来,一个也不能少。”
    ……是,这位哪有怜香惜玉之心?
    “我等这就去找!”
    士兵四散开。
    傅瑞明站在傅翊身后,叹道:“先前兄长在御京赴宴,我还当兄长真要娶她入府。”
    那会儿傅瑞明只不过是回自己家料理了些事,等回郡王府就猝然听闻郡王妃病逝了,京中又盛传皇后要将侄孙女嫁给傅翊。
    那时的傅瑞明实在难以接受。
    “还是堂嫂好。”傅瑞明哑声道。
    傅翊面上复又有了笑容:“嗯,我也这样觉得。”
    傅瑞明怔怔看了看兄长脸上的笑容。堂嫂已仙逝……那怎么,还,笑得出来?是忍痛伪装吗?
    傅瑞明默然抓住了兄长的手臂。
    是啊,连伤口都无心处理,自是心中仍有悲痛。
    “你们不能再待在蔚阳了。”傅翊看向不远处的阿莫和汤叔等人。
    汤叔面上这才迟缓地显露出惶恐来。
    岑家,在他们心中如高山般的岑家,原来倒下来也这样快。一切都拜眼前这个男人所赐。他又会怎么对他们?
    “你们应当感谢江姑娘,她救了你们的性命。”
    傅翊顿了顿。
    “若你们未受她雇佣,前来护卫我,等到天子派人前来查探蔚阳之事,发现蔚阳竟然豢养了你们这样一群流民为岑家所用……聚众反叛之罪便要落在你们头上,岑家人头落地,你们一样逃不掉。”
    傅翊语气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惊得汤叔等人三魂去了六魄。
    阿莫更是讷讷:“那、那如今……”
    傅翊淡淡一笑:“如今自是好了,跟着我离开蔚阳。兴许天子要召见你们。”
    汤叔等人顿时又喜又怕,连忙先朝傅翊磕了头。
    傅瑞明却是彻底憋不住了,拉着护卫问:“小禾是谁?江姑娘又是谁?”
    “小禾就是江姑娘,江姑娘就是小禾。”
    “……”
    这算什么回答?傅瑞明心头的疑问没有消解,反而变得更浓了。
    *
    这厢殷辉义和殷恒须得先去御京面圣,于是离开歙州后,便留了殷平和几个殷家下人,先送程念影去河清。
    殷辉义直道:“世人多喜踩低捧高,若有殷家人跟着,姑娘去了河清办事也万事妥当。”
    他想得处处周到。
    尤其经历了蔚阳这么一遭后,程念影也知晓要过上平静生活没那么容易,便没有拒绝。
    “丹朔郡王……”程念影刚起了个头。
    殷辉义便接声道:“阿贤已来了消息,而今丹朔郡王也离开了蔚阳,蔚阳事已平,他应当一样要赶着先回京面圣。”
    殷辉义把话都说完了,程念影便只应了声“哦”。
    那很好。
    傅翊平安无恙。
    他总不会又怪她跑了吧?是他自己叫她走的。
    程念影踏上了去河清的路。
    路上还收了两封信,都是殷辉义让人传来的。
    第一封是告诉她,他们抵了御京。
    第二封是告诉她,傅翊也到了。
    实在妥帖过了头,便叫程念影连最后一丝挂念也放下了。
    ……
    彼时傅翊立在宫殿檐下,风雪加身。
    他盯住风中一片雪花,见那雪花借风而起,渐渐飞远,伸手一抓,便化为指尖一点水迹。
    实在像极了“小禾”。
    不好抓。
    “郡王。”殷辉义迎面走来,客气地唤了一声。
    “殷学士。”傅翊语气听不出喜怒,“当初我只叫小禾送殷学士出岑家,怎的如今连个回来的影儿都没了?”
    殷辉义看着面前这个甚为年轻,却城府颇深的男人……只道:“陛下在等你。”
    傅翊这才动了步子。
    倒没先前那样生气了,……“小禾”这次要去的地方,他一清二楚。——她会去找楚珍的妹妹。一定会。
    傅翊很快进到殿门内,皇帝立即问他:“听闻爱卿受伤了?”
    说着便挥手让御医上前。
    御医小心翼翼地为傅翊除去外袍,拉开袖子。
    那伤口狰狞刺眼,竟是还未好。
    御医为他除腐上药,不多时,傅翊便疼出了一身冷汗。
    “恐怕要留疤。”御医道。
    皇帝叹了口气,问:“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赶着回京,路上没有养伤的条件。”
    “小禾”没有看到的伤,终于是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皇帝哀叹连连,一边说他“何必这样着急,难道朕还会怪罪你不成”,一边打消了心头的不满。
    *
    河清地大,虽远不比御京的花团锦簇,但也算富饶。
    入城后鼻间香气阵阵,程念影打了个喷嚏,然后问得裴家方位,就这么直奔了过去。
    她从马车下来,望了望眼前的高大门楣,还未出声便被门房拦住:“来者何人?”
    “府上四房的远房亲戚,今日来府上拜见。”
    楚珍的妹夫是裴家第四子。
    门房略微不快:“先前才来了一个,怎么又来了个?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破落户来投奔?”
    “闭上你的狗嘴!”书童殷平气得大喝一声,连忙从怀里掏帖子,几乎是砸到那门房脸上去的。
    他虽打也打不过歹徒,论聪明上街雇个人都容易被骗。但他对这些个高门大户的做派,却极清楚得很。
    殷平立在程念影身侧,一派傲然神情,扬扬下巴:“打开瞧瞧。”
    门房本来气急,听他这话,还是本能地先将帖子捡了起来。
    “……禹州殷氏拜上……”
    门房倏然变脸,朝里奔去。
    殷平这才扭脸对程念影笑笑:“我有用吧?”
    “江姑娘来这里究竟办什么事啊?别说我领了老爷的命,就是没领命,我也一定给你办好!”
    这边说着话。
    那边拜帖却是被径直送到了裴家老太爷的面前。
    “四房的亲戚?”老太爷讶异地捋了捋胡须,“那怎么与殷家扯上了关系?”
    “四房人呢?”裴家大老爷转头问。
    “四爷还在外头办差,四夫人如今应当在与娘家姐姐说话。”下人回道。
    大老爷摸了摸手背,道:“听闻武宁侯的女儿在御京病逝,没了郡王照拂,武宁侯近来过得很不好啊,被削了侯爵,连儿子都蹲了大狱。过成这副德行,必是得罪了贵人。要同四房说说,不能再收留这楚夫人了。”
    老太爷对这番话没作评价,他道:“先亲去门口迎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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