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俺也一样
作者:墨色染秋
李唯骑着与众不同的白马,身披黄色龙纹披褂,一步一步踏过废墟,走进雁门关内。
重骑开道,轻骑追击包夹,步兵护持左右,盾队环绕,金銮卫着甲护纛。
早已盼望着大唐皇帝的士兵,见黄龙纛纷纷跪地,高呼,
“万岁!”
望见旌旗,皆呼万岁。
这是自隋朝时期就已经有的老传统了。
如今的大唐发展也好起来了。
早已是无需赵忠带头冲锋的时候了。
他的晋升不靠战功,李唯高,他便高,这就是原始股。
他带着已被划分到禁军行列的盾兵,将由袁校尉带来的‘降将’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
对伪周忠心耿耿、因要讨伐伪帝蛮夷为被特封的节度使,他的尸体已经在雁门关城门的废墟当中有待挖掘。
而今,能够面圣的几位军官,最低也是个都尉。
王富贵也是上过战扬的老人了,徒步跟随在金銮卫当中,一身内侍装扮分外显眼。
这是他主动要求,也做了主动的锻炼。
毕竟他一个内侍,想要在体力跟上士兵,是要下些苦功夫的。
不过好在他还年轻,瞧着他一个个徒弟、干儿子的,实际上他今年也才二十七。
他自是懂得,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抬高李唯的逼格。
于是他出列,拂尘一甩,高呼,
“宣雁门关徐大将军觐见——”
被点名的徐大将军一愣,下意识的摆好腰间因为检查而有些歪的剑履,本能的低下了头、躬身,缓步走到距离视线中白马十步处止。
觐见需行再拜之礼,双手合握,跪地叩首两次,起身后躬身肃立。
身着铠甲,徐大将军作为一名军人,他的动作一板一眼、干净利索。
而默认随行身后的其他军官,也同样行礼。
徐大将军起身以后,神情明显有些激动,
“陛下神武天纵,亲履戎行,臣等得睹圣颜,死而无憾!”
此话一出,后面没有准备的几名校尉一愣,赶忙拱手跟上一句,
“……俺也一样!”
而有文化些的都尉,则跟上一句,
“陛下威加四海,德被八荒!
臣等本陷贼中,今得重归天日,皆陛下再造之恩!”
“俺也一样!”
“……”
李唯抬手,安抚了一番激动的将士们的情绪。
“诸位将军辛苦了。
也代朕传口谕:驻守此地的士兵,尔等皆辛苦不易矣。”
李唯这番朴素的话,是将士们从未想过的。
李唯朗声讲话,虽身边有重军环绕,但最外侧靠前头、跪拜高呼万岁的士兵也能隐约听得清。
不知怎的,这一下子,鼻子就酸了。
“雁门关苦寒,边军一守便是十年,你们的付出,大唐不会忘记。
今日不同往时。
日后的雁门,将会是个崭新的一雁门,日后驻守此地的士兵,也不必再忍受与亲人妻眷分离的苦痛。
大唐的壮士们,
即日,朕便带你们还于旧都、载誉而归。”
将军与将领一时语塞,不是脑子白了,而是脑子里想说的太多了,鼻子酸了、眼睛花了、嘴巴瓢了。
千言万语,最终与在外的普通士兵们一起,化作了一声,在跪地叩拜后再呼的,
“吾皇万岁!万岁!”
……
雁门关严格来说只是一座军事基地,而非一座完整的城池。
它人尽皆知的,建在险要山口,其中布置了城墙、城门、瞭望台等等防御设施,并驻军把守。
与普通城池不同,这里主要居住的只有士兵,基本没有百姓与商业。
下属村落零星,皆是给驻军种粮的农民,与给来往商队提供补给的驿站人员。
也就是说,征服了雁门关,李唯得到了兵马,得到了先要关口,但却几乎没有需要治理的百姓。
村落零散,人群聚集到一起,不过百户。
这些人与士兵来往密切,早就属于军制的一环,无需格外治理。
不过这些村子,在行政划分上并不隶属于雁门关。
雁门关归属于代州,百姓所在的村落归代州管理,士兵听从中央调派,与地方州县是两条政治线、互不干涉。
雁门关东南方向的忻州,是通往太原的交通要道。
忻代谷仓也在此处。
拿下忻州,便可直去太原府。
太原有唐朝小北都的称呼,是山西地区的政治军事核心地区,雁门关的物资和援军也都从这里调配。
入了太原,便如捏住武周咽喉。
太原一地的门阀不多,大多传统。
仅太原王氏、河东裴氏、太原温氏、祁县王氏、郭氏与薛氏。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热情报,武氏祖籍山西并州文水,也是山西太原一带的名门大士族。
所以,他要留四十日。
从惊蛰起四十日,足够完成对整片西北地区的辐射控制。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所谓平衡之道在于抄底。
且除了平衡权力,李唯在春耕之时留在太原还有其他目的。
太原位于汾河谷地,其地势平坦,以黄土为主同样肥沃,而周边山区,也有畜牧与林业的基础。
唐代的气候相对温暖,降水充沛,有利于在此地种植粟、麦等农作物。
不过李唯最看重的不是这些,而是这里无需开发钻研、温室,就足以种植桑树与养蚕,开始桑麻的制作。
同时,枣、梨、杏等果树,在其种植经济中也占据主要地位,是太原的特产。
瞧瞧这三种传统‘老物件’,哪个跟医学搭不上边?
都是健康、补气血、养身体的好东西。
身体是劳动的本钱。
这句话对李唯这个皇帝也是一样的。
上行,下才效。
李唯希望下面的人都动起来,他自己必然不会天天歌舞升平、乐不思蜀。
“走罢,速去忻州,直下太原。”
从外打到里,原则上来讲李唯是不该这样做的。
攻城略地。
这个‘略’非‘掠’。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如果他没有李老这位优秀的内应,且古代信息更迭的速度奇慢,他的必争之地反而是代州。
雁门关破,若代州忠于武周,提前销毁于衙门中存放的一切记录,那他这片地,如拿。
人口、贸易、分布密度、舆图……等等卷宗,才是城池最具性价比的存在。
其战略意义深重,有的时候得了这些信息,其价值远超一座粮仓。
扼住敌方咽喉的,不总是吃穿用度,信息同样也是。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战争的本质剖析起来很简单,武力相当不存在压一边倒的时候,便是信息战。
不然,城门破后,将领、士卒马不停蹄的奋力冲锋直奔府邸,踹门杀人、翻箱倒柜,图的是什么?
美娇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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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娘子安。”
与朔丹地区的习俗不同,如今早已学习了两年的新都儿童,都已经知道了唐俗。
依照唐俗,对已婚妇女的敬称不是‘姑姑’而是‘娘子’,对五品以上官员的妻子应称呼‘夫人’方显尊敬,对王妃以上应唤其‘娘娘’。
这些都不繁琐,哪怕不是诺敏这样的优秀小孩,也记得清清楚楚,在称呼上绝不会搞错半分。
白娘子,称呼的便是袁绍成的大哥、袁贺生的妻子白笙。
白笙正背着孩子在院子里做着扫撒,见诺敏来了,习惯的弯下腰,让她接过孩子,并说道,
“今天也麻烦你了。”
诺敏今年七岁了,放在古代已经可以梳着小犄角、留头了,已经到了需要男女大防的年纪,一举一动要被当做一名女子来看待,而非是孩子了。
(唐代的男女大防:尽管社会风气开放,但儒家礼教仍对男女交往有所限制,强调‘授受不亲’‘内外之别’。
士族家庭中,男女在正式扬合需保持距离,民间市井的男女交往更注重实际生活,没有针对性别的强制隔离。)
诺敏刚学会给自己梳头,很是喜欢摇她的小脑袋,羊角一样的发型她十分的喜欢。
“白娘子客气,我们同住朱雀坊,这是律法规矩,并不是麻烦。”
“小大人似的。”
有了诺敏的搭把手,白笙做起活儿来就快多了。
袁贺生并没有袁绍成的军功,所以李唯并未破例赏赐。
而袁贺生也并没有要太多袁绍成的补贴,只是留了些细软以供家用和不时之需。
白笙仅在第八个月到坐月子的时候,聘请了两名婢女帮衬。
也好在那时候李唯已经培养了天宁新都获得民籍的百姓使用‘酬劳’在‘坊市’里面购买物品的行为习惯了。
对于这些铜币和更高级的银锭,大家都觉着十分新奇。
问了好几遍在大礼堂负责普及律法的内侍,得了确认说是陛下允许,便跃跃欲试、积极参与。
待月子又过了半个月,能下地干活儿了,白笙便也没有继续聘请人了。
白笙这个程序有着很朴素的价值观,执拗、钻牛角尖、应和这个世界,却也意外的质朴。
她并不想花袁贺生和袁绍成用命存下来的细软,在战时来享受,最多是拿着金银置换些食堂送补汤的次数。
毕竟她要喂孩子,需要下奶,也需要给孩子补身子。
哺乳时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白笙虽然只是一介平民出身,但到底长在长安,耳濡目染之下,她多少有些了解。
有条件,她会留给孩子。
诺敏是在白笙成功生产以后,便被特派来的优秀学员。
这是针对儿童教育的‘社会劳动’,孩子们是否优秀的完成任务,决定着他们该项目的考评。
而能被分配社会劳动的优秀学子,无一不在乎自己的考评,也都学着身体力行的照顾人、或是做着其他力所能及的事情。
已经能熟练抱着小孩子的诺敏,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晃着孩子,
“牛哥儿~是诺敏姐来啦!”
三个月左右的孩子,摇摇晃晃的晒着太阳、舒舒服服,对诺敏的回应也就是吐泡泡。
而白娘子扫着地,小院子中除去沙沙的声音,实在是太安静了。
孩子很快就睡了。
“白娘子要和我多说话呢。”
毕竟她被安排来,除去帮衬白笙做家务活儿照顾孩子维持生活以外,还有其他的任务。
世子爷……哦错了,是齐王,齐王在陛下不在时代理天宁政务,每七日也仅有三日会在大礼堂继续授课了。
齐王殿下讲过,妇女产后多忧思,此伤身亦伤神,不利于孩童也不利于家。
陛下也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是大唐发展不可或缺的存在,妇女的健康关乎家族血脉的传承,必须要被重视。
如今天宁成婚的平民家庭多了起来,她是第一批以坊为制度落实下去,负责照顾产后妇女的优秀学子。
哼哼。
懂不懂什么叫做‘天宁城三好学子’的含金量啊!
诺敏简直恨不得把御笔亲体的奖状当衣服穿、天天带着它招摇过市呢!
不过律法不允许,是要放在家中供桌之上,日日焚香敬水谨慎对待。
不过白娘子其实不太想说话的,
“唉……说什么,也是徒增烦恼,”
诺敏到底只有七岁,她的世界很简单。
让她信服、崇拜的人如何教、身边的长辈如何做,她就是什么样的。
于是她自然问到,
“烦恼说出来就怎么还会是烦恼呢?”
白笙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是概括道,
“只盼望着战事早早结束……”
“早早结束才不好呢,白娘子不可胡说。”
这一说,可把诺敏吓坏了。
早早结束?
那不就是打输了吗!
陛下金口玉言,亲自提笔撰书《论闪电战》上面可把战事时间写的清清楚楚。
提前?!(尖叫!)
不不不不。
而瞧着白笙明显一惊,有些恍惚继续忧愁的模样,诺敏有些恨其愚昧的心情。
“白娘子!袁校尉随陛下出征,是光荣的事情,怎么在你看来,倒像是做了见不得光的错事了一样?
只有表现优良的人,才能被评选成民兵呢!”
诺敏的三观与白笙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那就是对战争的看法。
白笙无论如何都觉着,开战了就是不太平,就是乱世,就是不好。
战争就不该存在,都是因为贪婪才开启,令人家破人亡的祸事。
这个世界是这样灌输的。
而她自来了新都,因路途颠簸且苦寒,到底是伤了根本,在郎中的嘱咐下,一直在家中养胎喝药,就是散步也基本仅限于新规划的坊内。
她所接触的新世界不多,但她的本性却也不坏,所以她只是道,
“战扬多可怕,刀剑无眼,只怕……”
这下诺敏是真的听不下去了。
她少见的高声对长辈讲话,反驳道,
“保家卫国,捍卫大唐疆土与正统,哪里可怕?
要是我们没有兵,有人对我们挥起刀剑,那才叫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