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洪武大帝还得是洪武大帝
作者:生椰拿铁yyds
他不明白道衍和尚为何欲言又止,也不明白他似有深意回头看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许是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下意识流露出的不耐。
朱棣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收起面上带着怒意的神情,先是如同从前一般礼贤下士地喊了道衍和尚一句「道衍师父」,而后才问道,“或许我父皇什么?”
虽然每每想到应天府那个手段层出不穷的「军师」,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平衡,但朱棣不是傻子,也不是那般意气用事、沉不住气的人,不会因为一个没有影儿的敌人,去折损自己的羽翼。
两番些许的微妙情绪插曲,道衍和尚都察觉到了。
不过对于道衍和尚来说。
这都不那么重要。
在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那个游戏、那局棋。
他毫无嫌隙地对着朱棣淡淡一笑,道:“只是想到了些没有什么根据的事情而已,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他没有把自己心中所想道出来。
毕竟他也知道……
在面前这位燕王殿下心中,老父亲的偏心,始终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执念。
「若是再和殿下说,私宅里那位说这么许多,不过是为了让我们执拗于所谓的“考题答案”这一块边角,腾不出功夫去理会应天府那位少帝……」
「想来也无甚益处。」
想到这些,道衍和尚不由得暗暗轻叹了口气。
不错,朱元璋替朱允熥想着的这些许心思,终究还是被道衍和尚给看透了。
毕竟。
朱元璋阅历多、心思多。
道衍和尚却也不是什么吃素的。
而坐在对面的朱棣……却似乎没听懂他之前的劝告,仍旧有些执着地道:“可是道衍师父,纵然父皇心中现在已经向着应天府了,可父皇刚刚也说过,这也是他给本王的考题,若本王能给他一个答案,或许能改变父皇的心意,也未可知?”
正所谓当局者迷。
朱棣拗于亲情,执拗于朱元璋的认可,自然更难跳脱出来,难以堪破其中的迷惘。
道衍和尚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摇了摇头,看着朱棣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把刚刚没有说出口的话给说了出来:“王爷,不会改变心意的。私宅里那位已经多少次和您摊牌了?您还没堪破这扬妄局吗?王爷可知方才贫僧欲言又止的话是什么?”
“您是否想过,私宅里那位,从前的洪武大帝,您的父亲,故意把这几乎无人想得透的难题丢给您,称作所谓的「考题」,不过是为了把您的目光给牵绊住?”
然决定点破,道衍和尚自然也不遮掩润色什么了。
直接这么明晃晃地,把他跳出局面看到的可能性,摊到朱棣面前。
朱棣面上神色一滞。
约莫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神色之中略显一丝木然,道:“把……本王的目光,牵绊住?”
道衍和尚这缓了缓,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单手立掌,也重新垂下了自己的眸子,神色肃然地问道:“王爷以为,咱们如今最重要的一步棋在哪里?”
朱棣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淮西勋贵。”
道衍和尚立即反问道:“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在意所谓的「两道考题」?当殿下的目光和精力全部放在这所谓的考题上之时,您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难免从真正该关注的重点上偏移开来。如此下来,受益者是谁?”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朱棣如何还能再不明白?
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点头沉声道:“道衍师父说的不错,棋盘上,当棋手的目光只沉溺于某处边角的时候,最容易注意不到对手的行动和破绽了……”
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道衍和尚先前的那个禅机。
说到这里。
朱棣面上露出愤然之色,双拳紧握,又忍不住“砰”地一拳捶下,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我父皇他……”
偏心……
越来越偏心了!
之前好歹也只是念着朱允熥那小儿的出身,念着他是大哥的嫡子,默认他当了这个皇帝也就罢了。
现在居然都已经开始帮着他算计自己了么!!?
朱棣虽然没有将这些宣之于口,可是这些念头立刻就充斥在了他的脑袋里,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大的失望、不甘和愤怒。
“也或许这只是贫僧的揣测。”道衍和尚不咸不淡地安慰了一句,道。
朱棣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发红。
他紧紧攥着拳头沉默下来,一时没有接着说下去,道衍和尚则是一贯无悲无喜地神情,立掌垂眸,马车里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马蹄叩地的「哒哒」声音、车轮撵在北平城的街道上的嘎吱作响。
良久,朱棣才似是回过神来。
松开了自己的拳头,甩了甩衣袖,也坐直了自己的身姿,道:“何止道衍师父着相了?本王更是着相了。”
道衍和尚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他知道自己没看错。
也知道这位燕王殿下,无论脾性、心性、资质、头脑……都是最适合和他一起下完这局棋的人。
顿了顿,道衍和尚抬眸道:“这也怪不得殿下,当局者迷,无论如何,私宅里那位都是殿下您的亲生父亲,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古代帝王称孤道寡。”
“这常情,终究是要舍去的,殿下。”
听到道衍和尚这话,朱棣深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似是刨开了一切,轻轻拂了拂自己的衣摆,道:“不说这些了,管他娘的什么考题不考题的……奉天殿那张椅子,我爹想不想给我坐,我都是要坐上去的。”
“本王和道衍师父现在该想的,也只有那两道所谓的「考题」,现下对本王会有什么影响而已。”
在当皇帝这一方面。
道衍和尚的确没有想错这位历史上的「永乐大帝」。
朱棣果然很快就把自己的心态调整过来了。
说罢。
他沉吟思索片刻,继续道:“与这两道考题相关的两件事情,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有想要彰显朱允熥那黄口小儿治世之贤德,但实际上肯定不是如此。”
“不过……那黄口小儿居然也沉得住气?”
“作为新帝登基,如今又改了年号,他背后那人不肯他大搞排扬,连新朝的新币都不发,他竟然也肯配合?”
朱棣本就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
这样的人会有情绪,可一旦想明白了,却也不会囿于情绪无法自拔,经过道衍和尚一番开导,俨然已经暂且抛去之前那些愤怒不甘,认真思索起来。
说到这里,他双眼微眯,叹道:“纵然你我想明白他们实际上的目的,可这却是个不太妙的表现。”
道衍和尚也认可地点了点头。
道:“确实有些可惜了,至少这意味着,小皇帝虽然偶尔会有任性之举,但对于一些实在严重的事情,约莫还是会愿意听那个人的指挥,配合行动……他们二人之间产生缝隙和可乘之机的指望,就小上不少了。”
说到这里。
道衍和尚约莫突然想通了什么。
骤然抬眸,目光一凛,道:“看来这两个所谓的考题涉及的……的确很大!甚至大过了工部年前搞的什么宣传活动,也大过了小皇帝炼丹的事情!”
“因为这两件事情太大了,所以小皇帝才放下了面子!”说到这里,道衍和尚扯了扯嘴角,面上竟是露出一抹凝重之色来,心中的好奇也愈发浓厚。
朱棣也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咬着牙沉默住。
「这样的事情……会是什么?」——不知不觉,二人竟是又绕回来了这件事情上。
“阿弥陀佛……”道衍和尚抬起另外一只手,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洪武大帝果然是洪武大帝。”
听到道衍和尚的声音。
陷入沉默的朱棣也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也是一副深以为然地神色,道:“我父皇明面上把这两道考题丢给本王,若没发现,这算阴谋,即便你我意识到了,这也算阳谋啊!”
有句话叫什么?——道理我都懂,可是臣妾做不到。
经过刚才绕了两圈,最终二人却始终绕回到了这个所谓的「考题」上。
道衍和尚和朱棣也算明白过来了。
不管他们看没看明白朱元璋的意图,可这件事情一旦在他们心里种下了种子,他们想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就往这件事情上去想,不知不觉地沉溺其中。
朱棣执念于父亲的偏心。
而道衍和尚执念于输给了那个「对手」。
只要这件事情能影响到他们,朱元璋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王爷……你我都该时刻记住,无论这考题的答案是什么,无论它有多重要、多玄奇,现在,这都不关咱们的事情!能否有机会离间小皇帝和他背后那个「军师」的事情,咱们干脆也当做不存在!”道衍和尚提醒朱棣,同时也是在告诫着自己道。
说罢。
道衍和尚微微阖眸。
深吸了一口气,嘴唇微动似是在念叨着什么经文。
朱棣点了点头:“道衍师父说的,本王明白,现在,我们只管淮西勋贵那边的消息就是!”
道衍和尚睁开眸子,道:“前些日子贫僧就给应天府那边的暗桩去了信,若是顺利,该快有来信了,无论他们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花招,淮西勋贵都是他们永远绕不过去的大山,也是这局棋的棋眼。”
话说到这儿。
马车外面传来一声马儿嘶昂的声音,脚步放慢,马车也缓缓停了下来:“王爷,道衍主持,到府上了。”
朱棣和道衍和尚对视着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之意。
随后二人才一前一后下了马车,进了燕王府。
好消息是……
一回到燕王府之内,下面人便说,庆寿寺那边来了人,说是送来了应天府那边送过来的书信情报……
二人立刻急匆匆地回到了王府的书房。
“道衍师父,快看看。”朱棣吩咐不许旁人靠近,关上房门之后,当即迫不及待地催促道衍和尚道。
道衍和尚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也不多言,立刻拿起刚刚被送到手里的信封,撕开将里面的信纸拆了出来。
虽然他的神情依旧十分平静,可他微微有些紊乱的气息,显示出他心中并不那么平静。
说到底,朱允熥这个小皇帝不分黑白的任性,导致对方内部出现裂痕……暂且指望不上,以后也很有可能指望不上。
而洪武大帝这一张最大的牌……
捏在手里,却已经不可能打出去了。
现下他手里拿着的,是最关键的一步棋,却也是他们最后的一步棋。
不容有失!
道衍和尚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手里的信纸,低头垂眸,缓缓阅览起来,坐在书案后方的朱棣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道衍和尚和他手里微微有些晃动的信纸,抿着嘴唇,也屏住了呼吸。
纸页翻动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仅仅一会儿,却仿佛过去了好些年月的时间,朱棣这才看到道衍和尚抬起头来,看向自己,道:“张翼、曹兴、朱寿三人都是没什么太多脑子和心机的人,殿下放心。”
听到这话,朱棣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目光锐利地问道:“成了?”
道衍和尚淡淡一笑:“已经得到了他们的信任,曹兴对贫僧放在应天府的两个暗桩,也表现出了赏识之意,只不过这三个人脑子里装的也不全是水,倒是没有立刻和贫僧手底下的两个暗桩表明身份,只约了他们二人于下一期报纸发布之时,京城的醉月楼相见。”
朱棣面上露出喜色。
一颗心也放了下来,轻嗤一声道:“他们这是准备先查查那两个暗桩有没有问题吧,在朝堂混迹这么多年,总是得有点长进的。”
道衍和尚面上露出胸有成竹的自信:“贫僧既然一早就插了暗桩,又岂会让他们轻易查到?”
朱棣如一根松下来的弓弦,有些怅然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缓了片刻才问道:“可有……那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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