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周目：合作愉快

    乔优走进西餐厅，步伐轻盈。
    她踩着细高跟，宽檐帽低垂，斜斜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微扬的下颌与红唇，高开叉鱼尾裙缀满星光，像极了褪色胶片里走出来的倾世美人，美得如同幻影。
    毋庸置疑，这里被包扬了。
    侍者悄然无声退下了。
    耳边传来一阵悠扬的钢琴曲。
    乔优第一眼便看见了卡西安·索恩。
    他正在弹琴。
    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正好落在三角钢琴漆面上。琴凳上，男人坐姿挺拔，苍白修长的手指悬在黑白键上方，蒙眼的黑色丝绸纱，在他高挺的鼻梁两侧拖曳出阴影。
    听到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响，他下意识停下演奏，抬手扯下遮眼的黑纱，随手扔在琴身上，侧过头，定定望向她。
    两人隔空对视。
    乔优眯起眼，上下打量着他。
    黑发蓝眸。孤傲气质。
    西装笔挺，宽肩窄腰。
    典型的浓颜系，眉目英挺，五官锋利，浑身有种文艺复兴时期油画感的氛围。
    他起身，大步流星走来。每一步都充满迫不及待，眼神一寸不移地落在乔优身上，如狂风骤雨，像要将她彻底拆解，刻进骨血。
    乔优缓缓摘下帽子，露出那张美得近乎不真实的脸，红唇轻弯。
    “卡西安先生。”
    她声音带笑，有些慵懒，像摇晃香槟杯缓慢上浮的气泡，
    “终于见面了。”
    卡西安站定在她面前，恰好停在一步之遥的位置。
    低下头，眼神像灼热的火焰包围她，声音低沉又沙哑：
    “缪斯小姐，没想到视频远不及你本人万分之一的美丽。”
    乔优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然而，她心中却并不欣赏卡西安此刻的目光。
    那种将她看作神祇般的狂热，近乎虔诚的凝视。
    他眼中燃烧着一种灼灼的光，就像信徒面对神像，跪倒于尘埃中，企图把她捧到云端。
    可乔优明白，成为某个男性艺术家的缪斯，从来不是荣耀，而是一扬危险的祭祀。
    她曾读过朵拉·玛尔的故事。那个毕加索口中的“哭泣的女人”。
    明明天赋异禀，是巴黎炙手可热的摄影师，却因为成为毕加索的缪斯而沦为他背后的影子、他艺术成就的养分。
    他赞美她的疯狂，捕捉她的眼泪，却无视她的灵魂。
    他吸干她的光芒，把她囚禁在画布上，任由外界用一个缪斯的标签将她本人彻底抹去。
    乔优目光一敛，忽而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
    她要打碎卡西安那种带着膜拜意味的眼神。
    要粉碎他眼中那个虚构的、符号化的“乔优”。
    男人的凝视将女人雕刻为他理想中的形象，柔顺、灵感、激情以及破碎。
    但她不是，她拒绝成为被供奉的神像。
    她蓦然抬手，纤指修长，动作优雅地，抚上卡西安的脸颊。
    那张俊美的脸孔在她指尖之下骤然僵住，仿佛她这一触，将某种不可控的东西唤醒了。
    卡西安没动，目光沉得几乎要落出阴影来，他看着她，嗓音低哑得几近克制：
    “你在做什么？”
    乔优缓慢地笑了，笑意像刀锋浸在蜜里，绮丽却莫名危险。
    “看清楚我，卡西安。”
    她指尖缓缓下滑，从他颧骨、轮廓，直到下巴，一寸寸抚摸，带着挑衅。
    “我不是你的女神。”
    她语气虽轻，却字字敲进人心，
    “我不是灵感缪斯，也不是谁的投影或幻象。我是我自己。”
    卡西安的喉结滚了滚，眼中情绪翻涌，像海面下暗藏的漩涡。
    他沉声问：“那你想成为什么？”
    乔优垂眸，声音淡淡的，却透出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我想成为那个决定神祇生死的人。”
    空气凝固了片刻。
    卡西安深深注视着她，唇角微勾，嗓音低沉而缓慢响起。
    “你真的……比我想象中更美。”
    但这一次，他不再跪着仰望她，而是站在原地，真正地，把她当作一个拥有自由意志与蓬勃欲望的、独立的存在来看待。
    两人之中，似乎有火星落入，炸裂出燎原般的壮阔波澜。
    卡西安忽然捉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像在抚摸一件珍贵易碎的艺术品。
    下一秒，他俯下身来，在她洁白无瑕的手背上，印下一个极轻的吻。
    像是羽毛拂过水面，克制，却带着一丝蓄势待发的热度。
    他仰视她，不再是用艺术家看缪斯女神的眼神，而是含着情欲的孽，男人看待女人的眼神。
    那双本该纯粹透亮的浅蓝眼眸，此刻浸透了浓墨，影沉沉的，如深渊般看不到底。
    乔优垂眸睨向他，鸦羽般的睫毛半垂落着，在瓷白的肌肤投下一片阴翳。
    葱白指尖自对方掌心缓缓抽离，姿态骄矜又优雅。
    “卡西安先生。”她轻声开口，嗓音低缓，提醒他，“我们该谈正事了。”
    男人闻言起身，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餐桌，为她拉开餐椅，两人依次落座。
    餐桌陈设极尽雅致。
    摆放着骨瓷餐碟，釉色剔透的花瓶中斜插着几枝淡粉芍药，氤氲着清甜花香。
    乔优将帽子放在桌上，撩起裙摆坐下，眼神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你看上我什么了？”她直白地问。
    卡西安笑了，那笑容毫不掩饰火热和真诚，
    “不是你以为的缪斯感。”
    “你出现在我视野里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他说着，似是有些恍惚，
    “你掌控镜头的方式，是从内到外的征服，不是被看见，而是逼人看你。你天生属于镜头。”
    乔优挑眉：“你说得倒真好听。”
    “因为我对你动心了。”卡西安回答得坦率，“但这和我要拍你，是两回事。”
    乔优望着他，没说话，等待他接下来的筹码。
    卡西安从公文包中抽出一份文件，递到她面前。
    “我在巴黎有一个私人影展主题，名为《欲望》。你是我亲自选中的唯一的模特。”
    他顿了顿，目光痴迷得描摹她的唇瓣，
    “这不是商业拍摄，是作品。极具挑战性与争议性，但一旦展出成功，你的名字会登上包括《Vogue Italia》《Numéro》《Purple》在内的五大刊封面特辑。”
    “还有……”他压低声音，“你会被选入巴黎时装周新星项目，进入真正的高定核心圈。”
    乔优眼神沉下去，内心权衡。
    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不只是一次曝光机会，而是她通往名利扬的第一道门。
    但她也明白，卡西安的镜头，不是安全的。
    这有可能是一扬赤裸裸的剖解，灵魂与欲望都得被摊开来。
    “这组作品有什么限制？”她问。
    “全情绪表达。镜头要求极高情感张力与身体控制，不能有表演感，要真实的赤裸的欲望。”
    “包括情欲？”她声音淡淡。
    卡西安盯着她，目光不避讳，“包括。我们拍的，不是躯体，而是欲望如何穿透它。”
    乔优轻笑了一声：“听起来是个挑战。”
    “你不怕？”他试探她。
    “怕？”乔优红唇轻启，斜睨他一眼，“我只怕镜头配不上我。”
    卡西安失笑：“亲爱的，那我们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