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出墙红杏(21)
作者:赵沟渠妈妈
要论力气,这瘦小的男孩爆发起来跟个小牛犊子似的,并不一定比元镜差;若论个头,这个年纪的男孩只要吃得够足够好,个头一日日窜得快极了。
因此,按理来说,那么多腱子肉结实的侍卫都没能叫他听话,元镜就更无法了。但奇怪的是,他不怕那些斗大的拳头,偏偏只怕元镜打手心的细竹条。
这是元镜实在没办法才弄出来的器具。每当邵云霄犯病疯闹的时候,她都不得不怒吼着喝止他。若是喝止只能换来更激烈的反抗,她就不得不掏出竹条捏着他的手腕打他的手心。
清脆至极的一道声音。
邵云霄会立刻浑身打一个激灵,然后流露出愤恨、惧怕、不甘的样子。可不用过多久,只要元镜气消下来了,他又会乖巧地挨蹭在元镜身边,搂着她的脖子撒娇,小心翼翼地赔罪。
“母……母后,我……我错了。”
他这段时间对元镜说的话几乎超过了他过往十几年所说话语的总和。
最开始,元镜见到他那副道歉的样子还颇为愧疚,以为是这孩子屈服于自己的“暴力”之下才会这么小心翼翼的。但久而久之,她才发现不对劲。
邵云霄挨打时的惧怕不是假的,可他事后的柔顺依赖也不是假的。他并非不记仇的笨蛋,相反,旁人欺负他一星半点他都会恶狠狠地报复回去。但无论元镜怎么教训他,他都好像是尚不能自立的雏鸟被老鸟不耐烦地殴打啄伤一样,既害怕又依赖老鸟。不想被老鸟啄,但一想到这是母亲又可以甘愿忍受疼痛。
可一旦“母亲”对他太好,长时间不教训他,他又会反而焦躁不已,以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于是周而复始。
……果真是小怪物。
元镜怀里坐着日渐一日长大的邵云霄,这样叹着气想。
不过几月,邵云霄的个子就长到了她的肩头,坐在她怀里的时候鞋底已经可以着地了。
但他仍然喜欢这样靠在元镜胸前坐着,搂着她的脖子玩她的耳坠。
他喜欢漂亮的东西,尤其是闪闪发光的金银珠玉。有时看中了元镜耳上的玉珰,他会爱不释手地捧在手里,哀求地看向元镜。
元镜许他摘下来把玩,他便翻过来调过去地放在手心里看,甚至笑着往自己耳上比量。
珠石翠玉,却仍不如人面夺目。
但他戴不了这些首饰,最后又小心翼翼地给元镜戴回去。
元镜处理公务文书,邵云霄就搂着她的脖子歪头靠在她肩上,斜眼看着满桌子的笔墨纸砚。
元镜宵衣旰食地忙碌之时,一旁年纪尚小的邵云霄却只看见了她如何在各色大臣面前八面威风,挥斥方遒的。
这就是母亲。
他想。
这是他第一次懵懂地理解什么是君、什么是权,以及这两个高高在上的字眼是如何与“母亲”二字联系在一起的。
如山重,如海倾。
但只有元镜知道,她每天周旋于诸臣之间有多么心力交瘁,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风光。
按照礼制,邵云霄应当每日给母后、父皇请安问好。尤其是他名义上的“父皇”此时正病痛缠身,他更应当遵循孝道侍奉床前。
可他实在是不通人事。
只有元镜能稍稍叫他听话些。于是,她领着邵云霄到邵炳文床前侍奉汤药,尽尽孝道,好留个好名声。
邵炳文近来身体倒真养好了些,能下床走动走动了。
他扶额坐在上首,瞧着元镜身边紧挨着她的邵云霄,视力减退的双目眯了眯。
“这孩子……”
他又费力地看了看。
“倒真像朕。”
说完,他就笑了。
元镜见状也附和道:“是,他毕竟与皇上血脉相连。”
原指望着这话能拉近这对陌生父子的关系,却不想邵炳文笑着笑着,又不笑了。
元镜茫然地看着他。
邵炳文身体前倾,怪异地盯着元镜身边的邵云霄。盯着他白皙红润的脸蛋、与自己八分相似的眉目,以及俊朗疏清的身段。
活活像是要把他盯出个窟窿来一样。
“好像啊……”
邵炳文的语气变了。
“怎么与朕如此相像?怎么如此相像?”
他不太灵便地朝邵云霄招手,“你过来,过来!”
元镜察觉他不对劲,但也只能暗中推了推邵云霄叫他过去。
邵炳文急切地抓住邵云霄的手腕,表情说不上是喜悦还是不甘,只是又怀念又嫉妒地碰上了他的脸。
于是本来就难以忍受旁人触碰的邵云霄登时没了耐性,狠狠甩开邵炳文,回头小跑扑进了元镜怀里,然后回头用一只眼睛冷冷地盯着御座上衣袍宽大形销骨立的人。
元镜与一旁的赵过眼神相对,立即按着邵云霄请罪道:“太子年幼无知,请皇上恕罪!”
邵炳文一向不是什么仁慈宽容的君主。但他扶着座椅,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良久后,竟然真的开口道:“……无妨,无妨。”
元镜眼观鼻鼻观心。
忽然,一阵难听的“嗬嗬”声在殿内响起。元镜最初还没意识到这怪异的声响是什么,直到她浑身鸡皮疙瘩抬起头,看见上首抚着自己的脖子艰难呼吸的邵炳文,才明白过来。
皇上犯旧疾了。
近侍、御医、宫女,皆忙作一团。元镜叫人带着邵云霄这个小麻烦精先回毓庆宫,自己带着赵过在外间看守,随时听候御医禀报。
于是,一夜之间,原本身体日渐好转的皇帝骤然近况急转直下。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