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泰山的边角料,家里的顶梁柱
作者:全靠大拇指
展厅内被洪水浸泡过的潮湿霉味被一扫而空。
姜槐脸上的光线也从半明半暗而完全显露在阳光之下。
眉心处熠熠生辉。
原本只是清秀的面容的,倒有点丰神俊朗的感觉了。
果然,红气养人,也养妖。
阳光继续倾泄,沿着青衣女子的脚面攀爬至小腿。
原本姜槐只以为她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裙,没曾想阳光之下,这件衣裙竟然色彩斑斓,华丽异常。
颇有点像《红楼梦》里描述的孔雀裘。
不愧是姑苏织造府!
祸斗不再咋咋呼呼,察觉此处氛围有点不对,默默退后堵住大门。
白泽也不再说话,目光从那翡翠一般的裙摆移到女人藏在暗处的脸庞。
她比祸斗多了点心眼,把手中「莫邪」藏在身后,看来不管事态如何发展,也不打算还回去了。
青芝知道众妖在等她一个答案。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周围在阳光下坦然自若的众妖。
“真好。”
她心中默默想着。
虽然在她以及王家这种政治家庭的眼光看来,妖族此刻占据一块地盘并非明智之举,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阳光下虽好,却无疑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堂而皇之的聚集在一起,岂不是给人族一网打尽的机会?
话虽如此,但看着此刻恣意沐浴阳光的众妖,她还是打心眼里羡慕。
祸斗那油光发亮的毛发,在阳光下闪着熔浆般橘红色的光晕。
巴蛇那鳞片森森的身躯,在阳光下不再显得狰狞可怖,反而有种异样的慵懒。
白泽那垂在耳边的珍珠吊坠,真好看啊。
阳光,真是个好东西。
没有阳光,祸斗只是喷吐火焰带来灾难的恶兽,巴蛇只是藏在水中伺机而动的怪物,而那珍珠耳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色小球罢了。
就像她自己,明明可以亲手绣出世界上最好看的衣服,却只能在黑暗处孤芳自赏。
哪怕她得王家庇护!
青芝在众妖虎视眈眈之中,轻轻提起裙角向前迈出一步。
阳光下,多了一只绣花鞋。
她给王小花绣的是盛开的牡丹,给自己绣的则是洁白的绣球。
青色缎面上,绣球花团锦簇,格外美丽。
她也渴望阳光,却又像不能碰见太阳的鬼物一般,又缩了回去。
她抬起头,声音依旧清冷,
“很简单,我也是妖。”
“一个失去了真名的妖。”
“嘶~”
祸斗倒抽一口凉气,使劲嗅着鼻子,满是不可置信。
“难怪!”
姜槐立刻恍然大悟。
难怪那一身若有似无的妖气,似妖而非妖。
一只妖失去了真名,就像神丢失了神格,或者说,人丢失了人性。
妖还是妖吗,神还是神吗,人还是人吗?
当灵魂不再自由和纯粹,剩下的只是一副行尸走肉罢了。
青芝见着众妖惊讶之色,双眸之中,忽然有些落寞。
她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她只知道自己是青鸟。
是《山海经》中,西王母座下的青鸟。
是李商隐的《无题》中,“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的青鸟。
她有天赋神通,却是删减版。
她的神通在一对眼睛上,能看穿虚无真伪,能识九天十地。
就像马儿天生就会识途,信使自然要会认路。
但她现在成了“高度近视外加散光”,这当然不是绣花绣的,而是生来就这样。
妖,本就不易。
失去了真名的妖,则是难上加难。
但青芝的运气比院长好,她遇见了王家,被王家收养。
王家有女,衔芝而来。
故名,王青芝。
她继承了王家的绝学,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即便如此,外界依旧只知王小花,却不知王青芝。
无它,人妖有别罢了。
王青芝并不嫉妒,反而和妹妹处的很好。
因为她心中明白,王家给她饭吃,给她栖息之所,已经冒着很大的风险了。
王家毫无反抗之力的被踢出局,也是因为她的原因。
至少有一部分是。
青芝当然也知道金鳞事变,也把姜槐的“告人类书”翻来覆去的看了无数遍。
按道理说,姑苏就在金鳞旁边,她应该第一时间赶来才是。
却因为莫名的原因,她不敢来。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是不是妖,金鳞又是否接纳她?
最终还是因为小花的事,再加上和老王的彻夜长谈,她这才鼓起勇气。
昨夜,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就像人类口中的“近乡情更怯。”
正巧,姜槐又发表了动态。
“全世界妖族大团结……”
三分多钟的视频,她看了一夜,又是好笑又是心潮澎湃。
第二天,她自作主张替换了王家原有的“诚意”,取来她织了二十年的三把名剑。
好似小媳妇回娘家一样,总想把自己收拾的很体面,提的礼物也尽量拿得出手些。
哪怕这小媳妇平时过的其实挺不堪的。
只是没想到刚到“娘家”,迎面就是一刀……
好在是个误会。
姜槐默默看着眼前这位重新缩回黑暗之中,有些能体会到她内心的纠结。
这是他遇到的第二个失去真名的妖族,联想到自家院长,不由心生怜悯。
自己如果是女的,此刻可以大大方方给她一个拥抱。
但自己是男的,所以只能伸出手,
“你好,青鸟。”
“还是叫我青芝吧。”
青衣女人自进了金鳞以来,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妥,连忙补充一句,
“习惯了。”
“好。”
姜槐自然无所谓。
别人叫他无支祁,他也会不适应。
“还回去吗?”
姜槐又问。
“找到小花之后,还是要回去的。”
青芝明白姜槐的意思,委婉拒绝。
王家如今就差明面上跳反了,她不能在此刻离开。
这也正应了那句老话: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这是妖の报恩。
“行,反正离得也近,有事招呼一声。”
姜槐没多说什么。
青芝和别的妖族形单影只不同,她是有家的。
推己及人,若是孤儿院还在,自己也不会加入其他势力。
姜槐突然又想到什么,失笑感慨道,
“咱这紫金山怎么搞的和水泊梁山一样,泰山一倒,和那洪太尉误闯镇魔殿放跑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一样,现在群妖聚义来了!”
说着说着,愈发觉得挺有意思,看向白泽笑道,
“白老板嘛算是第二任寨主托塔天王晁盖,区别就是第一任寨主自己跑了,留了座空山头。
我嘛,算是宋江?”
“巴蛇他们就是二龙山一伙,你嘛,算是玉麒麟?”
“赶明儿,紫金会所改成聚义厅,打上「替天行道」的幌子算了。”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祸斗乃至白泽都一笑置之,巴蛇没听懂,跟着尬笑两声。
青芝却当了真,一脸认真道,
“你也这样觉得?”
“昨夜我和老王聊天时,也是这样说的。”
她管王洪叫老王。
“老王还说现在朝廷外患在前,顾不得内忧,但不排除朝廷会再玩一出宋江打方腊,你们要当心才是。”
这话有些煞风景,却是良言。
姜槐自然知道如今之金鳞必然是仲先生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也和白泽、獬豸、狌狌几位讨论过。
结论是:在如今人族占据主导的世界,妖族无论怎么做,无论在哪里,也会迟早有这一天,。
总不能一直不见天日吧?
更何况当时形势所逼,还不如趁泰山崩塌之余波,赶紧立堂口竖旗子。
有些事,就得当机立断。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但你实在没准备,硬着头皮也得上不是?
至于青芝说的“招安”,他姜槐拒绝过一次,那就会拒绝第二次,第三次。
虽然嘴上说自己是宋江,但心里可没真想当那条黑皮舔狗。
当年一帮小朋友看《水浒》,姜槐气的晚饭都没吃。
真逼急了,金鳞干脆联合“方腊”掀了这个黄金宝座。
李逵那鸟厮虽然不是什么好鸟,但有句话说的对,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嘛!
众妖开始返回紫金山。
那两把名剑,姜槐也没要过来。
在古代,“湛”字有着澄清、明亮、厚重、喜乐、深湛的含义;
而“卢”字有纯黑、瞳仁、猎犬、最大胜利的意思。
二字组合在一起,大致的含义是明亮的眼睛,厚重的纯黑的猎犬,战无不胜的寓意。
简直是为祸斗量身打造的,又恰好被他找到,只能说是天意。
而干将……
白泽有赠刀之恩,还以宝剑,也算说过得去。
一路边走边聊。
青芝不愧是在王家熏染多年,眼睛不行,眼光却是超绝。
提出了很多具有前瞻性和指导性的意见,对如今的金鳞很有启发和帮助。
姜槐一边记录一边默默想着,难怪宋江千方百计要赚玉麒麟上山,这种世家大族出身的,的确与常人不同。
以后定要拉她入伙,少说当个指导员啥的。
路过正在施工的游乐园之时,青芝忽然驻足不前,明知故问道,
“这是游乐园吗?”
“是的。”
姜槐点点头,心下好笑。
没想到一个小屁孩玩的地方,竟然对妖族,尤其是女性妖族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现在回想起来,院长好像也挺喜欢荡秋千啥的。
“估计还有个把月竣工吧,到时候请你来玩。”
“估计等我们回来,就差不多了。”
“谢谢。”
青芝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以前时常听起小花说游乐园怎么怎么好玩的,多么多么刺激,自己却从未去过。
没想到金鳞第一件事,竟是盖了个这玩意。
观望片刻,姜槐又请教道,“青芝,在你看来,外界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上次徐老三大致说过一些,但他是带着目的说的,因此并不客观,姜槐现在需要一个在人族看的足够高足够远的妖来说说。
他想知道这个外忧,到底有多忧,能比妖族还忧?
“很乱,非常之乱!”
青芝毫不犹豫道。
“自从长生天事件之后,外蒙已经彻底沦陷,几乎被各个势力瓜分殆尽。”
“甚至已经出现了不同信徒之间的大规模火拼事件,听说还有什么隐秘人体仪式啥的。”
“这也就罢了,但华夏边界也因此打开了一道口子,这帮外界势力从这道口子畅通无阻来到境内,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听说孙老有个接班人,就是上次和你们一起的那个什么来着?”
“楚大傻!”
祸斗眼睛一亮,“这傻大个也是出息了嘿!”
“对,就是他。”
青芝对上了号,“他现在的确很有出息,隐隐有民间领头人的趋势。”
“其他各个道统也有弟子出山,上次那个闾山事件你们知道吧?”
“这个知道。”
姜槐点点头,“圣母之争嘛!”
“嗯,虽然草草收尾,但并未彻底结束,听说闾山法派已经联系到妈祖庙那边,准备联手搞一票大的。”
“哦?怎么搞?”
白泽也来了兴趣,一个天上圣母妈祖林默,一个顺天圣母陈靖姑,这两位要干啥?
“暂时还不清楚,只知道福建闽南地区几乎全民皆兵了,港口聚集了差不多五千多艘大大小小的渔船,只等一声令下就要西征,为两位娘娘出气。”
“好像碧霞元君那边也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一起的。”
“噗……”
姜槐实在没忍住,“搞咩啊,三娘会啊!”
知道那边渔民很猛,那也不必这么猛吧,直接干到人家本土?
“谁知道呢。”
青芝也是从老王那听来的,耸耸肩道,“反正他们打的越热闹越好,和咱们无关。”
姜槐表示很欣慰,因为她用了“咱们”这个字眼。
“幸好咱们这里还算太……”
一个“平”字还没出口,就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娇喝,
“报告!!”
声线妩媚,却中气十足。
众妖回头一看,就见雨师妾带着安全帽,俏生生的站在那里,还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一样举着手。
身后,还跟着一个寸头圆脸的男人,穿着黑色羽绒服,里面露出粉色衬衫的衣领,此刻眼眶红红的,竟然像是才哭过。
正是那个土大款,刘耀文。
姜槐听过一句话。
女人百分之九十不喜欢穿粉色衬衫的男人。
而穿粉色衬衫的男人也百分之九十不喜欢女人。
立刻把目光投向此人鞋面。
果然,一尘不染。
比雨师妾的还干净。
雨师妾注意到姜槐的目光,也是好笑,当即朝前一步挡在那人面前,
“别乱想,我这小老弟取向很正常,就是爱干净了点。”
“小老弟?”
姜槐重复一句。
雨师妾白了一眼,没多解释。
难道要她说,自己和这帮人搬砖搬出感情来了?这岂不是会被祸斗笑话死。
“这位小老弟想请我出面,和您请个假。”
“请假?”
姜槐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里是劳改,不是上学,也不是上班,怎么还带请假的?!
这出去了,还能回来?
雨师妾似乎知道姜槐想法,凑身前来,小声道,
“是丧事,咱不批岂不是连人都不如?”
“怎么回事?”
姜槐眉头一皱。
雨师妾声音愈发的小,
“今天,这孩子三叔从家回来了,就那个包工头子,一回来整个人就不对劲,傻了似的,一看就是崩溃了,一问才得知,他刘家没了!”
“什么叫刘家没了?”
姜槐有点没听明白。
“就是字面意思的没了,从上到下,整个刘家只剩下这对叔侄了。”
雨师妾也很感慨,“也就是传说中的灭门!”
“他家在哪,谁搞得?”
“在河北,不清楚谁搞的。”
雨师妾回头看了一眼那位,继续道,“这小老弟虽在泰山会不怎么起眼,却是刘家近代以来最能拿的出手的了。”
“刚听到消息整个人都疯魔了,我都差点没按住。”
“现在他稍微好一点,又是伤心又是自责,和我起了毒誓,报仇之后必然回来,若是死在外面,魂也要飘回来!”
“他说河北男儿一个唾沫一个钉,我选择相信他了。”
雨师妾看着咋咋呼呼,其实心肠挺软,否则也不会答应出面,还一直帮着那位求情。
姜槐没说什么,透过雨师妾朝他看去。
阳光下,那人站的笔直。
明明长得挺那啥,此刻却透着一股悲壮之气。
“由他去吧。”
姜槐点头同意,朝那人走去,
“听说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刘耀文抬起头,紧紧盯住姜槐的面庞,什么也没说。
刚开始,他满心是恨。
恨妖族将自己囚禁在此,刘家从而遭此横祸。
但清醒过来,他不恨了。
若不是妖族将他囚禁在此,刘家不过多了一副死尸罢了。
能将一个偌大的家族尽数覆灭,岂是非同小可?
孰是孰非,他拎的清。
“让雨师妾送你出去吧。”
姜槐转身离开,又突然回头问了一句,
“你三叔还有说什么?”
“三叔说,刘家大宅化作一片白灰,砖石瓦砾全部碳化,地窖里的金银等物融为汁液流了满地,祖传的「赑屃驮碑」石刻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