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我们是人了

作者:飞行团长
    胡氏放下润好的白话文新提议文章,他看着辛丑新文。
    【论陈胜吴广起义的重要和正义性】
    单是标题的出现,胡氏便开始皱眉,这说的没错,但太锋锐了,如今的文坛和政治哪容得下这种锋锐,过刚易折,更何况这滥杀的世道。
    全篇翻阅下来,胡氏从最初皱眉到整个人呆住。
    大清灭亡于1912年2月12日,而今是1917年1月29日,还有七天是新年。
    也就是大清刚灭了五年,各种保皇派,旧文学势力混迹军阀,狼狈为奸,可谓是势大极凶,在这种年月发布该篇文章。
    这。
    辛丑啊。
    “这世界不是如你所想。”
    胡氏沉默,他看着送报的学生,正是辛丑迷弟学生——张复渠与林甫仁。
    “老师,这文章我来发!以我名义。”在北大研修室内,张复渠看向刚回来的陈度修,他笑着。
    “仲甫先生,适之先生,请《论陈胜吴广起义重要和正义性》此文章署名用我。”张复渠再次重申。
    胡氏呆呆看着:“你可知文章将得罪多少人吗?那些狂徒甚至滥杀无辜!”
    张复渠笑着:“辛丑先生必须好好活着,她要唤醒更多人,做更多事,所以,此后报刊文章署名,我愿代替!”
    “张复渠!”
    “愿为新中国而前进到底!”
    “死不旋踵!”
    “无怨无悔。”
    “自去年十月,我和甫仁兄拜读辛丑先生笔墨文字,那篇上海女工研究报刊当真是振聋发聩,唤醒我茫然之思,而后跟随先生北平研究调研,遂知民众到底多苦,多悲。”张复渠声音平静,他的慷慨之声早就在各村各镇喊过了。
    于是只剩下平静坚定的吾愿代之之声。
    若此后遭刀砍斧劈,自我起始。
    陈度修刚要拒绝,开玩笑,一个学生,他是教授,是师长,怎能如此让学生冒险!
    但张复渠鞠躬:“先生,还请全我之愿。”
    于是陈度修沉默,许久点头。
    张复渠面带笑容,踱步走出,林甫仁忽然搂着他肩膀:“若你被抓,下一个我来署名。”
    “这天下总要如此。”
    “辛丑先生不能出事!”
    “我在一个颠沛流离的国度活了十八年了, 我总算看到一些希望。”
    “出生1899年,这世道烂透了。”
    “所以你之后,便是我林甫仁!”
    张复渠笑着,大笑,两个人一起喊着辛丑先生所说。
    少年的中国没有学校。
    他的学校是大地和山川。
    ......
    北大红楼研修室。
    静默。
    胡氏欲站起,但还是坐下,他发丝一丝不苟,微微皱眉:“这些学子慷慨激昂,似燕赵之地慷慨悲歌之士,但这些学子完全不了解我国国情!”
    “无论是学术变革还是政治变革,都不能快急。”
    “决不能莽撞和暴力进行!”
    胡氏摇着头,如今辛丑文笔愈发敏锐,甚至已经开始影响到了一些学子。
    这未来岂不是更大隐患。
    北大怎能参与这等政治之纠。
    陈度修挺拔如竹,他从红楼看着窗外风雪呼啸:“可我国风雨飘摇太多年了,温和变法真能如此吗?”
    “王安石失败,范仲淹失败,张居正失败。”
    “我们温和变法也会成功吗?”
    “从军阀手里割他们的肉,他们愿意吗?”
    “如今不过一篇文章,军阀就怒斥吾等,各地文章就跳脚打骂,甚至喊人呵斥。”
    “更何况之后....”
    陈度修也陷入茫然,未来到底该如何走。
    他一路上不知道如何回到新青年编辑社,而后在新要刊登的文章上,他沉默许久,关于署名。
    最终他问了其他编辑,还有张复渠发来的请求署名之书,最终在这篇《沦陈胜吴广起义之重要和正义性》文章署名——张复渠!
    文章刊登,机器刷刷刷的开始运行。
    一份新的报刊,新青年17年2月新报,最锋锐的文章开始从北平流传。
    ........
    距离新青年编辑社三公里之外——马皮巷子。
    这里被魏见星租赁,成为北平车夫学习团结公会,现在张复渠和林甫仁在帮忙收拾屋子。
    伴随着车夫停下车,开始走来。
    张复渠开始念着,他大声给不认字的车夫念着内容,因为墙壁都贴着很多大字条。
    “辛丑先生所撰诗歌,名为《孩童脊梁之车夫》”
    张复渠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
    每天天不亮,你们就拉着车出门了。
    冬天的风像刀子,夏天的太阳晒得人发昏,可你们从不喊苦。
    你们拉着学生去学堂,拉着商人去做买卖,拉着病人去医馆,拉着母亲去集市……
    北平的街巷,哪一条没印过你们的脚印?哪一块石板没听过你们的喘息?
    有人说,拉车是下等活,可我说,没有你们,北平就停了。
    你们不是牛马,你们是人,是顶天立地的人!
    张复渠的声音开始变大,因为很多车夫眼睛在红。
    这些白话文,毫无词藻堆积之美可言,有的只是赤诚的表达。
    那些老迈的,苍老的,茫然的,各种车夫几乎羞涩, 或者难以置信听着。
    怎会有人儿这般夸赞俺们啊。
    俺们也配的这赞美吗?
    林甫仁也在念着辛丑先生所写的车夫诗歌,他声音更为洪亮,堂堂正正!
    我见过你们的手,粗糙得像树皮,指节粗大,掌心磨出了厚茧。
    我见过你们的肩膀,被车带勒出深红的印子,可你们从不抱怨。
    你们赚的每一枚铜板,都是干净的,都是靠自己的力气挣来的!
    那些坐在汽车里的老爷们,从不比你们高贵。
    你们流汗,他们流油;你们养活一家老小,他们却欺压穷人。
    你们的辛苦,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从前,车行老板欺负你们,租金高得吓人,病了伤了没人管。
    可现在不一样了!
    你们未来学会了算账,学会了认字,学会了团结。
    你们有了自己的“车夫学习学会”,谁也别想再随便欺负你们!
    你们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拉车,你们背后有兄弟,有姊妹,有愿意替你们说话的人!
    只要咱们心齐,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明天的太阳,一定会更亮。
    我知道,你们累,你们苦,你们有时候觉得这日子没盼头。
    可是,兄弟们,别灰心!
    你们的孩子,将来不必再拉车,他们可以上学,可以学手艺,可以做体面人!
    从今往后,咱们一起走,一起争,一起让这世道变个样!
    最后,张复渠和林甫仁一同咆哮一样喊着。
    直到其他车夫,一半车夫低着头,有一个光头车夫还在傻笑,但光头车夫赵炳内心在澎湃一样的涌起一种别样的情绪。
    如果辛丑先生出危险,我愿死在她面前。
    无怨无悔。
    心甘情愿的死。
    她真的把俺当人。
    这一刻接近三十名车夫规规矩矩,第一次像是抱书稚童般的坐好,开始读书认字,他们谨慎而好奇,眼神憧憬而期待,不再是带着戾气和苦难。
    而是第一次对未来充满期待。
    我们是人了.....
    有人把我们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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