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她相信了神明

作者:馒头很好
    空调在墙角轻吐着暖气,朱砂笔在“脾胃者,仓廪之官”处洇开一朵红梅,像极了安姩后腰窝的那点胎记。
    “盛书记,五局的立项材料。”
    楚瀚叩门声比平日轻三分,深灰西裤裹着笔直腿线迈进时,带进一缕穿廊风。
    檀木门开合的瞬间,他已经调整好步距。
    他永远卡在离办公桌三步的位置,既能让文件恰好滑到领导手边,又不至于让烟草味侵染对方衣襟。
    但今日不同,墨香里混着若有似无的陈皮气息,红木镇纸压着的不是往日的经济蓝皮书,而是摊开的《素问·灵兰秘典》。
    钢笔尖在签名栏悬停半秒,盛怀安抬眼时,楚瀚已经收回余光。
    年轻秘书长垂手而立,仿若不曾看见领导拇指无意识摩挲的保温杯——那圈可疑的枸杞正贴着杯壁打转。
    “先放一旁……”清冷的嗓音突然凝滞,盛怀安皱眉盯着某页插图。
    楚瀚适时侧身整理文件柜,金属扣碰撞的脆响盖过书页急翻的簌簌声。
    当盛怀安那截修长食指终于停在“四时脾旺不受邪”时,汇报声才重新流淌。
    楚瀚后退半步站成标准汇报姿势,喉结在领带结下方动了动:“银杏西道的叶子黄得正好,后勤处准备下周开始清运。”
    盛怀安终于合拢古籍,紫檀镇纸与桌案相碰的脆响让空气凝滞半秒。
    “气象局预警比去年提前了八天。”他食指划过铜版纸上的数据图表,钢笔尾端在“极端天气预案”处点了点,钢蓝色墨迹在纸面洇出个意味深长的圆。
    楚瀚脖颈微微前倾:“各部门联络人的特别通讯通道已经测试完毕。”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领导身后的国旗徽章上,仿佛在诵读某种庄严誓词。
    “楚瀚。”盛怀安忽然向后靠进皮质座椅,钢笔帽咔嗒合拢的响动让楚瀚脊椎绷直。
    “中医讲五运六气,今年阳明燥金司天,你说该补太阴还是少阴?”
    茶杯升起的热雾在两人之间织出薄纱。
    楚瀚食指在裤缝处轻叩两下节奏:“您上个月推荐的《四气调神大论》,我读到秋三月要'使志安宁'。”
    他停顿的间隙,走廊传来模糊的脚步声,像枚石子投入凝滞的潭水。
    盛怀安指尖轻扣着桌面,眸光凌厉:“食堂最近是不是换了师傅?”
    深灰西装袖口扫过桌面,端起茶杯,“老姜红糖的配比...让行政处抄送份食补清单。”
    楚瀚退出办公室时,再次瞥了一眼领导办公桌上的《黄帝内经》。
    昨夜给盛书记开车的司机说的话,突然在耳畔回响——能牵动盛书记心绪的,从来只有夫人。
    走廊尽头的银杏穿过玻璃,在楚瀚肩章投下碎金,他对着电梯镜面整了整领带,拨通内线时声音比平时轻了三分:
    “给各司局配发秋燥防护手册时,重点标红脾胃调理篇。”
    *
    暮色像掺了金粉的蓝墨水,在繁华的街道上流淌。
    安姩刚裹紧大衣拐出员工通道,就被人从后面蒙住眼睛。
    还未来得及惊呼,她便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猜猜我是谁?”任菁菁的指甲上新做的琥珀色猫眼石在路灯下幽幽发亮。
    安姩拿下眼前的手转过身,笑道:“菁菁,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
    那个本该在上海滩梧桐影里穿梭的身影,此刻正笑盈盈望着她。
    “你现在可是舞院传奇,教务系统里你的课表都灰了,除了这座水晶宫,我们未来首席还能在哪试足尖呢?”
    “等下直接回家?”任菁菁话锋一转。
    没等安姩做出回应,她突然抓住对方手腕:“陪我去胡同里坐坐,就当我跟盛书记借你一小时。”
    安姩瞥了眼时间,话刚到嘴边,已被拽进藤蔓缠绕的咖啡馆。
    “焦糖玛奇朵配红丝绒蛋糕?”任菁菁倚靠在柜台前,指尖在菜单上划过榛果拿铁图案,“还是老规矩......”
    “要冰美式。”安姩正着低头回消息。
    选了个靠窗位置坐下后,安姩刚把包包放在身后就倾身向前:“你和涂腾...最近有进展吗?”
    银匙撞在骨瓷杯壁发出清响,任菁菁望着杯中晃动的焦糖漩涡。
    医院那个黄昏突然漫进记忆——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听诊器,白大褂被穿堂风吹得猎猎扬起,像古代将军的战袍。
    当他的身影挡住抢救室刺目的红灯时,自己忽然相信了神明。
    咖啡凉了,奶沫在褐色的镜面碎成星子,“我大概...是爱上了现代医学的具象化。”
    *
    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住院部门口时,任菁菁第三次摸出气垫补口红。
    镜面映出她发梢沾着的桂花碎,上海的风比帝都潮湿,裹着消毒水味往风衣外套里钻。
    “您好,请问涂医生在几楼?”
    她捏着纸袋的手指关节发白,导诊台护士的视线扫过她腕间的梵克雅宝,忽然抿嘴笑了:“涂医生刚下手术,应该在食堂。”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
    任菁菁数着地砖走向食堂,玻璃幕墙外飘来糖炒栗子的甜香。
    拐过CT室蓝光屏风的刹那,白大褂衣角扫过她的小腿。
    “菁菁?”
    保温桶哐当撞在金属椅背上。
    涂腾左手还端着没拆封的盒饭,黑色头发微垂在额前,微微放大的瞳孔盛着难以言喻的欣喜。
    他白大褂里那件灰蓝衬衫袖口磨得都起毛了。
    “你怎么来了?是哪儿不舒服吗?还是……”话至此处,后半句他不敢说,怕是自己多想。
    “我来外滩看展。”她抿了抿唇,缓缓开口,指甲掐进掌心。
    “顺路买了点东西。”纸袋被推过去时蹭掉一片金箔贴纸,露出衣服的领标。
    涂腾指尖划过防尘袋的缎面,喉结动了动:“从帝都顺路到上海?”
    他声音比微信语音里沙哑,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润喉糖包装——是她常买的那个牌子。
    任菁菁将纸袋往窗台一撂,悬铃木婆娑的叶影在她侧脸摇曳:“不要我扔了。”
    “要的。”涂腾截住她欲抽离的手腕,指腹贴着跳动的脉搏滑向掌心。
    潮湿的风裹挟着飞絮卷入室内,他眼尾漾开笑纹的模样在逆光中格外蛊人,“菁菁给的我都要。”
    她后腰抵住冰凉的金属窗框,被他体温熨烫过的皮肤却像燎着了火星。
    悬铃木绒球簌簌炸开,千万朵雪絮掠过发烫的耳尖,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树在颤,还是自己绷紧的肩线在战栗。
    “肯定还没吃饭吧。”涂腾轻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晃动的阴影,“来尝尝医院食堂的饭。”
    食堂顶灯在汤包蒸腾的热气中震颤,任菁菁咬破面皮时,油花在玻璃倒影里碎成点点金星,涂腾含笑的轮廓在其中微微荡漾。
    他不动声色将洗旧的衬衫袖口往里掖了掖。
    半个月未见,少女鼓着腮帮咀嚼的模样在他视网膜上烙下细密的灼痕。
    “你什么时候结束回去啊?”她拭去唇畔琥珀色汤汁。
    “霜降前后……”涂腾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笑意却从眼尾褶皱里溢出来。
    任菁菁垂眸搅动醋碟,姜丝在褐液中沉浮。
    消毒水气息忽然逼近,拧开的矿泉水瓶沿凝结着细密水珠,沿着他修长指节蜿蜒而下。
    “瘦了。”低沉的诊断混着灼热的注视扫过她锁骨,“家政机器人罢工了?”
    她盯着水面晃动的月牙形咬痕,舌尖抵住上颚。
    那些深夜热炒的烟火气,砂锅里咕嘟作响的当归香气,原来早已渗入骨髓成了戒不掉的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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