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认清真心

作者:馒头很好
    涂腾摸出手机的动作带起一阵穿堂风,掌纹在屏幕上留下转瞬即逝的雾迹。
    白大褂下摆掠过她发梢时,走廊尽头传来他渐远的喊声:“二级创伤预警!准备ECMO!”
    任菁菁按住左胸,那里正发生一扬无声的室颤。
    余晖将那个奔跑的剪影镀上金边,在玻璃幕墙上与她的倒影轰然相撞。
    无法忽视的怦然,随他白袍翻卷的弧度,在消毒水气息里裂解成最原始的化学公式。
    这扬与死神抢人的战争持续了很久。
    夜晚的凉意透着潮湿,依附在任菁菁身上。
    她站在冷色石板路上,愣愣地看着彻夜不眠的医院,数完了第七遍急诊楼瓷砖缝里滋生的青苔。
    路灯在她脚边浇铸出淡金色的茧,夜风卷着破碎的树影掠过裙摆。
    不知过了多久,透明玻璃门后,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
    涂腾跨出旋转门时,看起来疲惫又慌乱,只穿了一件衬衫就跑出来,踉跄着踩碎自己的影子,却在看见灯下那抹伶仃的剪影时骤然凝固。
    任菁菁抬头就撞上那道灼热的目光。
    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涂腾努力平缓着呼吸,眼眶微微泛红,低声道:“菁菁,对不起,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夜风撩动他额前碎发,在眉弓处划出断续的墨痕。
    任菁菁望着他眼尾洇开的胭脂色,忽然觉得心脏被无形丝线绞紧——那抹红痕分明是未坠的泪。
    他唇角抿成生锈的弦,所有未言之语在眼底结成薄霜。
    她虽不解曲中意,却读懂了他瞳孔里摇晃的潮湿雾霭。
    是因为共情病患吗?
    想到这,她不由自主向前迈步,张开双臂环住他劲瘦的腰身。
    树影婆娑作响。
    涂腾僵直的脊背弓成待发的箭,隔着织物传来擂鼓般的心跳。
    他的指尖在触及菁菁肩胛骨时突然痉挛,掌心肌肤下浮起十五岁那年的血色残阳。
    急救床滚轮与地面摩擦的锐响还在耳蜗深处震颤——就像父亲被卡车吞噬时,车轮在地上划出的刺目火花。
    任菁菁感受到颈侧紊乱的鼻息,他衬衣第三颗纽扣正硌在她心口发烫。
    手指抚上他后背时,布料下凸起的脊椎仿佛冻伤的树,在暴雪中弯折出隐忍的弧度。
    “髂动脉破裂...”涂腾沙哑的声音裹着涩意,“但我抓住了。”
    指节无意识在她腰后收紧,仿佛还攥着那柄沾满凝血的手术钳。
    脑海中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突然穿透记忆迷雾,替换了童年噩梦里永不停止的车轮碾压声。
    涂腾此刻正以溺水者的力度箍紧眼前人。
    任菁菁的后脚跟早已悬空,却仍用掌心沿着他脊椎起伏的弧度轻抚,指尖触到被冷汗浸透的衬衫下细微的战栗。
    “涂医生,你真厉害,今天又截断了死神的镰刀。”
    夜晚的钟声撞碎在急诊科玻璃门上,涂腾忽然看清少女睫毛上凝结的不是霜,是穿过十一年时空尘埃抵达的星光。
    那些未能缝合父亲腹腔的止血钳,此刻正化作银河碎屑,温柔地填满他指缝间所有陈旧的裂痕。
    他轻扶着她的肩膀,轻声说:“菁菁,等我回去后,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任菁菁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好啊。”
    ……
    咖啡馆的爵士乐忽然切到副歌段落,任菁菁仍歪头盯着窗外摇曳的梧桐树影。
    安姩屈起指节,用冰美式杯壁上凝结的水珠轻轻点在她小臂,“魂儿被梧桐树勾走了?然后呢?”
    “啊?”任菁菁猛地转头,发尾扫过青釉咖啡杯,“然后...然后就是...”
    她无意识摩挲着杯沿烫金纹路,“我挺喜欢他的,但是我没有告诉他。”
    窗外漏进的霓虹恰好漫过她发红的耳尖。
    安姩托腮看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蝶影:“为什么?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社会学课。”任菁菁忽然打断,指尖在拿铁拉花上洇出涟漪,“讲亲密关系那章,教授说人类总爱把未拆封的礼物供在神龛。”
    卡布奇诺的奶泡在她唇边凝成白痕。
    背景音里咖啡机突然发出蒸汽轰鸣,惊得她手腕一颤:“小姩,你说我是不是有病啊?”
    安姩手中的瓷勺“当啷”撞在杯壁。
    她忽然倾身握住菁菁微凉的手腕:“为什么这么说?”
    “以前追霍司律时,我像永远向阳的向日葵,他的拒绝不过是夜风拂过花瓣,抖落露水继续追逐。可现在涂腾眼里的光明明映着我的影子,我反而开始畏缩。”
    “深夜总忍不住反复咀嚼每个细节——他究竟喜欢完整的我,还是某个切面的我?这份喜欢能维持多久?更怕确定关系后,现在毫无保留的喜欢会随着时间褪色。”
    “感情为什么总让人进退两难?还是我的心态出了问题?”
    任菁菁抓乱头发,眼底漫着化不开的迷雾。
    安姩拢住她冰凉的指尖,将凌乱发丝别回耳后。
    “越在意才会越惶恐。感情本就是捧着新雪赶路,既贪恋它的皎洁,又怕体温将它融化。”她腕间玉镯随动作轻响,“但你看——”
    她将两人交握的手举到光下:“雪水终究会渗进掌纹,滋养出新的温度。”
    任菁菁盯着交叠的影子惊叹:“小姩,你最近说话好有哲理哦,是被盛书记打磨过了?”
    “是他教会我直面真心。”安姩用玉镯轻叩她腕骨,“好的感情不是秤杆量米,是两棵挨着生长的树,风过时年轮都会共振。”
    “可要是根系长不到一块......”任菁菁眉头微蹙。
    “那就享受此刻树冠相触的沙沙声。”暮色漫过安姩的笑,“任大小姐什么时候学会未战先怯了?”
    任菁菁眉梢跳了跳,忽然把脸埋进对方肩窝:“你说得对,该是他偷着乐!”
    咖啡馆的香草气息突然被悠扬铃声刺破。
    安姩垂眸看向包内震动的手机,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雀跃的影,未语先笑的梨涡已然漾起。
    “我接个电话。”
    听筒传来清冽男声裹着电流:“只只,我在门口,但不用着急,你们慢慢聊。”
    安姩指尖无意识绕着发尾,鎏金银杏耳坠在颈侧晃出细碎流光:“好呀。”
    收起手机,任菁菁立刻嬉笑着凑过来,“你老公接你来了?”
    安姩笑着点头,“已经在门口了。”
    任菁菁噗地呛出咖啡,深褐液珠溅在米色桌布上晕成慌张的圆。
    她手忙脚乱拽起包包:“快走快走!上月我爸参加经济形势专家和企业家座谈会,散会时和盛书记握了个手,回家搓了半宿掌心汗。要是让他知道我让书记夫人当陪聊该说我不懂事了。”
    走到红旗车旁时,安姩停下脚步看她,“你……”
    “我不打无准备的仗。”任菁菁截住话头,“今晚先回家摸摸底。只要二老松口,明天我就把涂腾带他们面前。”
    安姩注意到梧桐树影正在吞噬最后一线天光,“要是他们不点头呢?”
    “不点头……”任菁菁环抱双臂,眯了眯眼,“那就让老任亲眼看看,他当年手把手教的棋局推演,女儿学得可还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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